长江上最美的一段,公认是在三峡。长江三峡西起重庆奉节的白帝城,经衢塘峡、巫峡、西陵峡三段峡谷至湖北宜昌南津关,全长近200公里。下三峡真是一段“悠悠我心”的旅程。
登船前,脑补三峡美景当如斯:两岸高峰夹峙,江面狭窄曲折,江中滩礁棋布,水流汹涌湍急;又有奇峰叠峦,明秀绮丽,峡随山势,曲折蜿蜒……登船后才发现,我们的节奏是白天采访,夜间行船。浓重的夜色中,江轮漂流而下,两岸的风景还得靠感觉“捕捉”。但在大江上那种恒长的漂泊感觉却始终笼罩着我,久久不散。
昨晚在重庆巫山一码头登船,一觉醒来,船已靠泊宜昌码头,真是“轻舟已过万重山”了。今天,我们将探访全球最大的水利枢纽工程——长江三峡。
早上8点30分,下船换车,直奔大坝,大巴车一直开到坝顶中央。凭栏远眺,一片浩浩平湖,眼前的三峡江深水阔、波平浪静。三伏天,上游水量不大,所以没看到泄洪的恢弘场面。远处的低矮山脚下是新建的秭归城,崭新的楼房依山傍江,一层层地往山上铺开。
在大坝的上游和下游,还有10多座这样的移民新城和上万个农村移民点,10多年来,百余万移民谱写了一首千古不灭的奉献之歌。正是他们这场世界上史无前例的大迁居,才有了三峡工程的顺利推进。
大坝对面是一座屈原祠。屈子也是长江三峡的资深移民,建葛洲坝那会儿就动迁了。现在的屈原祠面朝大坝,是一个面积达500亩的大型景区,名曰“屈原故里文化旅游区”。
要描绘脚下这三峡大坝,确实只有“壮观”这个词最合适。地质学家研究,大约在4000万年前,长江是两条江,一条向东流,一条向西流,之间隔着一座巫山。喜马拉雅山的抬升使西去的长江无路可走,转而向东,冲出了一座三峡。
这4000万年来一直滚滚东去的长江之水,就是靠我们脚下的大坝依靠本身的重力来拦截。把目前世界上最大的混凝土重力坝踩在脚下的那一刻,震撼之外,更有一种自豪:这个全球最大的水利工程中到底蕴藏了人类多少智慧?
负责现场讲解的三峡流域枢纽运行管理局负责人告诉我们,站在这里放眼四周,到处都是“世界之最”:坝下,是全球泄洪能力最大的泄洪闸;大坝左岸,是全球级数最多、总水头最高的内河船闸;在大坝左端,全球顶级规模、难度最高的升船机……
整个三峡工程建设历时十几年,被称为三峡工程“收官之作”的三峡升船机,2016年投入试运行,我们乘坐的客轮是通过三峡升船机通过大坝的。通过三峡升船机,只需约10分钟,船舶就能够实现近40层楼高度的垂直上升或者下降。船舶过坝时间由原来的3.5小时缩短为40分钟,三峡人将之总结为“大船爬楼梯、小船坐电梯”。
站在这大坝上,忍不住浮想联翩。三峡工程蓄水时,这里的人们是怎样一种心情?是对旧时回忆的缅怀,还是对新鲜未来的期待?但经历了历史上人类改变自然所能产生的最大变迁之后,那一片曾经神奇的土地,现在业已不同。
1956年,毛主席南下巡视,来到武汉,视察长江大桥建设工程。6月初,他接连三次游泳横渡长江,酣畅淋漓,兴致高昂。
这一年,毛主席64岁,眼看新中国建设取得了巨大成就,人民的生活得到了极大改善,整个民族的精神面貌为之一新。
《水调歌头·游泳 》记叙的便是老人家当年的心境。“一桥飞架南北,天堑变通途。更立西江石壁,截断巫山云雨,高峡出平湖。”毛主席说,现在一桥飞架南北,天堑即将变成通途。将来,我们还需要在三峡建设大坝,蓄水发电,让湍流的峡谷变成平静的高湖。
造三峡不仅是毛主席当年的心愿。早在一个世纪前,孙中山先生在《建国方略》中首次提出了在长江筑坝的构想,希冀利用长江水利富国强民。新中国建立后,历届党和国家领导人都把足迹留在了长江、留在了三斗坪坝址(三峡大坝的坝址)。经过长期、反复的科学论证,三峡工程主体工程终于在1994年开工。2006年,三峡主体工程提前一年完工,伟人当年的设想终告实现。
三峡流域枢纽管理局专家告诉我们,三峡工程主要有三个巨大效益,即防洪、发电和航运,其中防洪是三峡工程公认最核心的效益。
看防洪:三峡工程是长江防洪综合体系中的关键性骨干工程,拥有221.5亿立方米防洪库容,保护了长江下游江汉平原150万公顷土地和1500万人口的安全,这是最大的生态环境变化;
看发电:三峡电站每年可获得882亿度清洁电能而不消耗一立方水、不排放一立方有害化学气体,可替代消耗煤炭2800万吨标准煤,产生非常明显的减排效益;
看航运:三峡水库蓄水后从根本上改变了重庆至宜昌河段的三峡航道,3000吨级船舶畅行无阻,彻底改变了大西南地区的出海条件;通过合理的水资源调度,三峡水库可充分的发挥抗旱补水等生态效益。
参与、组织了三峡工程的中国工程院院士陆佑楣,因其在大坝建设领域的杰出成就,曾获颁世界工程领域的“奥斯卡”——世界工程组织联合会(WFEO)工程成就奖。他曾这样评价:“三峡工程慢慢的变成了长江经济带发展不可或缺的重要支撑,极大地改善了当代和未来的可持续发展空间。”
汶川地震、重庆干旱和暴雨是不是三峡工程引起的?鄱阳湖和洞庭湖旱涝、长江口海水倒灌与三峡工程有啥关系?为什么有了三峡工程,2016年汛期长江下游还是发生了自1998年以来最大的洪水灾害?
这是近年来对各界三峡工程比较有代表性的质疑。针对这些疑问,地震学家、气象学家、水利学家都一一予以研究并作出了科学回应。
三峡工程如同人类在地球上的一切造物活动一样,必然改变了原有的生态环境。比如,三峡工程改变了长江水资源的时空分布和原有水流状态,对某些鱼类种群的生存造成一定影响;三峡及其上游梯级水库群形成后,长江中下游泥沙量大幅度减少,清水下泄对下游河道产生冲刷作用,导致部分河岸崩塌……
对这些争论,陆佑楣院士认为,“如何评价这一现象本质上是一个世界观的问题”。他说,生态的本意是自然界一切生物间相互依存的状态,它是一个动态平衡的过程,不存在所谓的“原生态”和一成不变的生态平衡。“生态取决于环境,环境的变化必然产生新的生态,而环境好坏的标准则是‘人类的可持续发展’”。
中国科学院自然科学史研究所副研究员张志会是陆佑楣的弟子,在最近的一次演讲中,她这样替三峡大坝“打抱不平”:三峡大坝拿下太多世界之最的工程,却也承受最多委屈。她说:“我们的水坝工程是存在正负效应的,所有的工程都是这样,当初我们在论证时就已经注意到了,也提出了各项应对措施。问题就是问题,我们绝不逃避掩盖,而是会迎难而上,完全解决;但谣言和诋毁确实让三峡承受了太多委屈。”
如今的三峡大坝,业已将发展的重点更多放在对长江生态环境的保护上。三峡集团有很多高水平的科学家,常年研究中华鲟的人工养殖和长江放流。科研监测发现,这种全人工繁殖的子二代中华鲟具备野生中华鲟的洄游特性,因此这一物种的存续已不成问题。科学家们希望它们能早日回归自然。
采访全程,我听到一句话印象非常深刻:“我们最感谢的是那些反对者(反对建设三峡工程的人)”。面对质疑和问题,三峡建设者们要一直深化研究,探索采取各种技术和工程措施,避免和减少三峡工程带来的不利影响,将效益发挥到最大。
关于三峡工程的各种议论短期内一定还会存在。对此,陆佑楣院士的态度是:人类对自然规律的探索是无止境的。在生产实践中不断丰富我们的认识并加以科学运用,人类在改造自然的历史进程中就一定能有所作为。